2019年12月20日星期五

反送中救援 马仲仪:做医生良知大过中立

访问前刚与医管局高层开会数句钟,马仲仪显得有点疲倦。她没选择约在宽广明亮的办公室,却匆忙前来即将关门的员工餐厅,在宁静的一角接受访问。

身穿便服,左手拿着手袋、右手提着满满文件的布袋的她,唯一向记者请求是在正式访问前简单补妆。眼前的马仲仪,外表看似是一名普通文职人员,实质却是一名老人科专科医生,更是代表逾6800名医生的公共医生协会

马仲仪今年6月6日上任会长一职,3日后运动正式爆发。此后半年,协会多次为良知、公义、人道发声,但马仲仪受访时再三谦称自己只是普通医生,没做甚么伟大的事。

「我唔係因为有好高尚嘅情操,冇一个屋企人係医生,我冇患过大病,唔係识好多医生朋友,更冇一个特别志向要做医生。」

但似乎,时代选中了她。

马仲仪,于8月一次医护集会发言

社会不公有伏线

马仲仪出生于小康家庭,从无立志成为名医,亦无想过一天会担任协会会长。她只希望当一名普通医生济世为怀。

2003年沙士袭港,正是马仲仪从中大医学院毕业之年,「懵闭闭入咗8A病房、玛嘉烈医院,当时口罩都冇戴,有同学染上沙士,幸好啲菌冇搵到我。其实当年毕业已经有一个好特别的感觉,社会的情况原来同医生工作好有关係。」

惟沙士后经济萧条,公营医疗被削减开支,面对同工不同酬、薪酬多年未有调整,大批新晋医生纷纷转投私营市场,马仲仪亦是其中之一,2007年离开医管局。公院医生转投私营市场大多「搵真银」,马的选择却是到观塘区及油尖旺区开设诊所,数年间为低下阶层悬壶行医。

她说,自己非家境清贫,以往对贫苦大众生活没大认知,直至做私家医生那几年,接触不少老人家,霎时大开眼界。除了为长者诊治问题,「老友记」更爱与马仲仪大谈生活情况,小至婆媳关係、大至中港融合等议题,「有老人家讲生活几唔掂,只係用医疗券睇医生,因为老人津贴要供养孙儿。」贫穷长者的困境,令她开始反思如何更好照顾长者,「如果生活好拮据,你同佢讲最好嘅嘅医疗、最好嘅营养,佢唔会听你讲,因为佢冇咁嘅能力。」

很少医生会选择由私营市场重返公立医院,马仲仪却成了异数。2011年她决定重返公院,接受专科培训,以进一步服务长者,至今已是老人科及复康科专科医生。

从长者生活窥看整个社会一点一滴,慢慢令她向社会踏前一步,亦发现世间不公乃环环相扣。「咁多年来社会一啲不公情况,当我做医生去睇院舍、睇安老服务时间,基本上睇到有伏线。」近月的反送中运动,亦如是。「其实社会运动唔係一、两日,亦唔係一条反送中条例,运动係有一路嘅伏线,伏线就係一个不公的地方,亦都有政治上错误的考量,先会有呢场运动出现。」

社会希望我们发声

除了每日工作十小时,作为公共医疗医生协会会长,马仲仪还要额外处理协会事务、与医管局开会、回应传媒提问,工作压力临近「爆煲」。明明只想做个「普通医生」,为何愿意担任无粮出的要职?

令她从「普通医生」中走出来的那个人,是前协会会长、现任医学界立法会议员陈沛然。

马仲仪忆述,雨伞运动期间认识陈沛然,对方鼓励她参与协会工作,起点是2015年医学界政改研讨会,亦是医学界首个有关政治的论坛,「当时社会好大迴响,有好多唔同声音,冇人谂过会有医生为一个政治议题而举办论坛。」其后医委会改革起争议,马仲仪亦与时任医学界立法会议员梁家骝、陈沛然、医学会等游说立法会议员,「陈沛然令协会行前咗,以往只係医生协会,睇医生福利事宜……陈沛然令我睇到协会喺业界及社会有一定责任、身份。」

作为公营医疗中最大协会,代表人数超过6800人,包括公院医生、衞生署医生、牙医等,要冲破白色巨塔,走进社区亦绝不简单,「因为係公共医疗医生的协会,涉及好多社会议题,例如输入海外医生,慢慢社会大众期望你对公共、衞生、民生议题,都应该要有睇法同意见畀到大家。」

然而你不找政治,政治始终会找上你。说的是协会于反送中运动的角色。

6月9日103万人游行,反送中运动正式爆发,马仲仪于6月6日上任会长,称得上是「被时代选中的会长」。她亦笑言,过去五个月就像做了两年会长,「有些事情是社会希望我哋发声,有些是我哋成个内阁、委员会自己觉得应该发声,有时两样嘢係互动。」

公共医疗医生协会在运动以来多次就事件发出声明,马仲仪则多次以个人身份出席集会发言。是次访问,她亦叮嘱内容不代表协会立场。

马仲仪于「吸吸可危」集会发言

但其言论仍多次引起争议,其中10月1日荃湾「健仔」被近距离枪伤左胸后,协会发声明谴责,引来四个警方职方协会去信,质疑公共医疗医生协会声明超越本身专业范畴、歪曲事实、颠倒是非、立场偏颇、亂扣帽子。

马仲仪表示,发出声明翌日她亦收到不少讯息,对协会声明持反对意见。「中立係重要,但我将中立排在良知后面,良知永远都係第一。」她解释,「其实以往好有争议的议题,我们都係为事情的良知去发声,尽量避免为政治定性去判断。但係良知及道德,其实唔存在两面,呢个基本上有好清晰的分野。」

「作为医生,将人道良知放喺首位,唔会有错。」

当政治拖延救援

医生将良知放在首位看似理所当然,但现实中,这理念并非如教科书式每次都可实践。

10月1日马仲仪在示威现场进行救援工作,惟当晚出稿将事件定性为「暴动」,令她不得不从现场撤退。到历时13日的理大围城,警方更称校园内所有人均干犯暴动罪,并称「任何逗留、协助暴徒的人会被视为参与暴动」,做法史无前例。

「无论身处边度,只要我根据规则、守则去做医疗工作,理论上应该唔係犯罪,医生、医护人员理解就係咁,但係理大一事,警方第一次坦荡荡话你听,对唔住我唔係咁谂。」

11月17日,警方在红磡理工大学拘捕至少16名急救员。(图片来源:网上图片)

多名医护人员于理大外被捕,有关相片引来极大迴响,国际医学权威期刊《刺针》更刊登一名在场医生撰写的文章,批评警方做法在文明国家几乎是闻所未闻的行为,手法违反人道主义。「好坦白讲,我哋医生当刻冇心理准备,普通市民会知我出来会被人拉,但医生嗰刻冇心理准备,成个行业都冇心理准备。所以当时呢件事情发生,相片令行业每个同事都有好大的反响。」

「一般文明的做法,无论战争冲突都好,双方都应该都理解医护人员是中立的,尽量唔去拘捕任何医护人员,亦尽量唔去攻击任何医疗人员。」

医护人员其后逐批先后离开理工大学,直至11月20日最后一批7名义务急救员离开,当时校园内仍有人留守,及后身体、精神状况亦出现负面影响。有人质疑医护放弃了留守者,马仲仪不同意:「唔应该将呢个责任放喺义务救护人员。我觉得责任在于政府,因为香港係有健全医疗系统,每个市民都係受医管局服务去保护。」

政治重于医疗,马仲仪认为绝不该在香港发生。偏偏因为政治考量,导致医生不敢再进入校园;因为政治考量,导致医管局曾拒绝派遣救援队;因为政治考量,导致有留守伤者无法得到治疗。「医疗最严重真空期是星期一(17日)凌晨至早上,当时好多受伤嘅人,仲有激烈的冲突,但裡面应该冇医生,只有义务护士。」

马仲仪更透露,协会曾与前线医生联盟及其他组织达成共识,11月18日早上致电医管局,要求派遣救援队照顾校内伤者,惜事与愿违。「医管局高层向我哋讲,政府定性係一个暴动地方,定性係唔安全地方,我哋就唔可以去。」她感不解,「地震、风灾的救援,都唔係好安全,但我相信大家唔会唔去。理大係咪一个安全地方,同埋入唔入去,应该唔係重点。」

那真正原因是什麽?马仲仪直言,是政治问题阻延救援,「落后国家因为冇医疗人员、设施设备,呢个阻延通常无话好说;但香港可笑的是,啲人喺晒旁边,伊利沙伯医院十分钟去到理大,点解中间有阻延呢?因为政治问题。」

我不伟大

面对警民双方武力不断升级,先后有人在这场运动中伤亡、自杀。作为医生,面对无数生死,但马仲仪最着重的,仍是生死。

「如果是仇恨情绪,就好容易行错咗啲路。生命同身体的损耗,有时冇得返转头,哪怕呢个係你自己的生命和身体,还是周遭的人生命和身体……参与呢场运动是因为有理念喺度,呢个理念係有道德的考量,记住每做一件事係为咗个理念。」

正如她和许多医护人员,之所以在这场运动中发声以至参与前线救援,亦不过出于一个很简单的理念:良知。

不过马仲仪再三强调,千万别将她写得太前线,太伟大。「我唔同意我係『企出嚟』,如果你话咁样叫企出嚟,就实在贬低真係企出来前线抗争的人,我担当唔起『企出嚟』呢三个字。」

说到尾,这个医生只觉得自己是个普通的香港市民。

「我冇做过啲轰烈伟大的事情,不过我政治上有自己的立场,亦都有就我立场作出我认为应该可以做嘅嘢。」

马仲仪

来源:立场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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