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陆志常
我年轻时不懂“术”的可贵,口无遮拦,直来直往,不知不觉中犯了滔天大罪。“反右”时虽然在躲闪腾挪种种招数下逃过一劫,但“文革”关就不易闯过。明知这派那派是坑人的圈套,所以拿定主张当了“逍遥派”。别人在战斗,我们几个不愿吃受气饭的做外包工的“无业游民”,便摆起了龙门阵,在摇曳不定的烛光下喝茶末茶,吸手卷烟,从残酷的战斗谈起,又谈到“文化大革命”“革”得我们没有了生路。“四个伟大”有多少个女人,彭德怀在朝鲜战场上没有保护好“太子”,所以注定要倒霉。又说到将来政策宽松了,我们几个人合伙开梳篦店就生活有靠了……万万没有想到就是这些信口开河,不着边际的闲话,废话,竟然导致了我终生难忘的灾难。
由于“摆龙门阵”成员之一的父亲当过国民党的少将,此人被斗到派出所去汇报他父亲的情况,于是把我们闲谈的内容也汇报了,或许还加油添醋。没几天,我也进了派出所的学习班,两天后被五花大绑地送进了“工人纠察队”,整整隔离审查一年,无端罚跪、罚站、掴耳光、打屁股,几乎是必修课,尽干些做砖坯、挖泥、烧窑等重活,还要支付伙食费。一年后仍回派出所,天天由警察押送我们这些“牛鬼蛇神”在河道中搞城防工程,伙食自理,完不成任务夜以继日地干。工程结束,我被分到铝丝社当临时工。半年后,我又被送往看守所,每天都站在解放牌货车上到各大单位去游斗,往返北京的列车经过常州站时,我们站在批斗台上挂牌示众,如此这般地“搞臭搞透”搞了十五天。在1972年5月,我被宣判犯现行反革命罪,处有期徒刑五年,于是送无锡江苏省第13劳改队实行“无产阶级专政”去了。我被分配到钢材仓库劳动,过了不久,有一天召开全厂大会,在会上,厂长发表了“精彩”报告说:“现在,革命形势一派大好,根据江苏省公检法军事管制委员会的文件精神,我国的劳改事业肯定有大幅度发展。我们厂经研究决定,并报请省劳改局批准,决定增建一套一万多平方米的磨床车间。你们这些人,只有认清形势,加速改造,才是你们惟一的出路……”
听完报告后使我大长见识,原来,“劳改事业”也在“大发展”的计划之中。
我在“加速改造”中生活,时光也在加速流逝。直到1976年10月,我已被“改造”了四年多。突然,“四人帮”被粉碎了,真所谓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监房里每天晚上的学习内容也变成了“联系实际,深入批判‘四人帮’反革命集团的罪行”。有些犯人刚解放就被“解”进了看守所,“囚龄”很长,所以对“四人帮”、“五人帮”十分茫然,他们只知道有“青红帮”、“跑单帮”。为了应付干部,在发言时来个“鹦鹉学舌”,说些“四人帮阴谋杀害毛XX,四人帮纂党夺权,挑动群众斗群众”之类“绝对正确”的台词。有一次轮到我发言时,我竟然破口大骂“江青是狗日的”,听得同室犯人咯咯作笑,没想到又是一次“祸从口出”。同室有位“现行反革命犯”谢仰先生,此人年近花甲,捕前系中学教师,家庭成分地主,因私自焚烧“四卷雄文”,被判处无期徒刑。他听了我的发言后,立刻给掌握学习的干部递上一份“小报告”。15分钟后我被叫到中队部,接受指导员的查问。
“陆志常,你对‘四人帮’有啥看法?”
“报告指导员,‘四人帮’是反革命集团,是全国人民的敌人。”
“我问你,你在小组会上发言说毛XX是啥?”
“报告指导员,我在小组会上发言根本没有说到毛XX。”
“你说江青是狗日的,啥人是狗。”
“报告指导员,这是常锡地区方言的口头俗语,是对江青的愤恨,意思说江青是狗的后辈。”
“陆志常,告诉你,讲出来的话是客观存在的,赖是赖不掉的。”
于是,指导员把我送回监房后,立即展开了一系列针对“江青是狗日的”这句话的调查取证工作,和监房里的值班干部多次低头密语,查阅发言记录,找监房里靠拢政府“求改造”的犯人多名,进行个别谈话了解情况,并且做了笔录。经过三个多小时的折腾,最后,在小组会上指导员一锤定音地作出了裁决:“中队部经过周密细致的调查取证,证实陆志常发言时确实说过‘江青是狗日的’这句话,但并没有提到伟大领袖毛XX,谢仰无中生有,捏造事实,诬陷同监,责令作出深刻书面检查。散会!”
一场风波,总算有惊无险。虽然事隔30多年,现在想来真是既可笑又可怕,我与谢仰先生同属“现行反革命犯”,是生长在一条根上的两个苦瓜,平时毫无怨仇,但一有机会就会施放这枝毒箭射向另一枚苦瓜,不知谢先生作何想法?真的是哪里有生活哪里就有斗争吗?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来说,真有如此残酷?我这样一把老骨头还得不断地勤学苦炼——学海无涯,洵非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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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往事微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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