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炎热的夏季深夜,这个冰冷荒凉的郊外传染病院,昏暗的病房,一屋一人,虽有一灯的光亮,却在冰冷的面孔,冷漠的无视下,加重了幽暗阴森的氛围。女儿几近崩溃没有收住哭声,一边哭泣,一边说妈妈,我不想呆在这儿了,这里太恐怖了,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数不清的蚊子和几只会飞的大蟑螂。
高考之后还有远方。炎炎暑假,女儿和同学相约旅游,目的地张家界。
这是一次意义非凡的出行。第一次没有家人陪同、自己选择旅伴、独自规划行程,所有这一切都是在宣告自己已是完全具有独立能力的。
两人兴致勃勃不亦乐乎,攻略车票酒店门票一气呵成,随即奔向诗一般美好的远方。
25号:到达长沙,小吃街,入住酒店。
26号:到张家界,国家森林公园,入住酒店。
27号:到天门山,入住酒店。这天已有张家界游客感染中共病毒的新闻,两女孩的家长已催促她们明日回家。
28号:早上六点从张家界出发到达长沙后两人分道而行。同学高铁回深圳,女儿在高铁站吃了碗面,两小时等待之后坐上回老家四川的高铁。
高铁上我们沟通好,到达后要如实申报由张家界而返,配合当地疾控,该统一隔离就隔离,该核检就核检。如果没有管控,女儿立即自行去医院核酸检测,九日内至少三次,并随时观察测量体温,居家隔离,直至三次核酸阴性再解除自我隔离。
火车轰轰前行,我们忐忑不安。
六小时的车程,我们保持紧密联系,密切关注疫情最新消息,关注自己有没有发烧咳嗽等症状。
下午四点左右,她告诉我喉咙都有些干涩并伴随隐约的喉痛。我急问有无发烧、咳嗽等症,通话时两人平静语气下隐藏着恍恍不安。
我有担心,但很快冷静下来,跟她分析是由于她连续几日在伏天奔波坐车爬山,喝水少出汗多熬夜上火引致。以前数次暑假旅游她都如此,只要多喝水,吃点西瓜或梨再美美地睡上一觉就没事了。
这时,从张家界旅游后已出现感染者的新闻不断涌现。我不停问她有没有发烧、咳嗽、流涕等感染症状,叮嘱她不要摘下口罩,不要吃东西。
更多信息扑面而来,她也在时刻关注中。一小时后,她告诉我刚拉肚子了。
喉咙痛、拉肚子,雾里看花般似乎有着某种迹象,任何蛛丝马迹都会让人浮想联翩。远在几百里之外,我不知道这是基于她的感觉产生的心理作用,还是真实的身体语言在向我透露些什么。
我急问她去了几次卫生间,她说一次。我稍微放心,但很显然她已经开始焦虑不安。人在情绪紧张的压力之下也会拉肚子,无论如何,没有确定臆测的一切担忧都是无济于事的,而且只能加重身体的负担。
我安慰她,同时叮嘱她戴好口罩,千万不能摘除。如果不幸中招,也能避免成为一个感染源。
晚上七点,火车到达老家,这是四川一个三四线城市。下车后,长沙过来的火车跟其他任何城市一样,只需出示健康码,如常出站。
家就在高铁站附近,家里没有其他人。外婆之前因为腰椎间盘突出,还在住院。女儿在家门口酒精消毒,箱子消毒,打车直奔医院。
车上司机未戴口罩,女儿对司机说去医院做核检,自己刚从张家界过来,提醒司机戴上口罩,可司机听后毫无波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七点过:女儿到达医院,主动告知自己从张家界回来,喉痛,要求做核酸检测。
护士让她在一屋子等待,女儿以为很快能取拭子。等了一小时,早已疲惫不堪的女儿饥肠辘辘,问护士可不可以请她去代买点吃的。护士没答应,只说不能乱动乱跑。
继续等待。我和她一样,接下来会怎样,未知,还是等侍。
微信响了,一句“妈妈,我好饿”!
儿行千里母担忧,十多小时换了几趟车,一整天吃了一碗面,火车上就已经饿了却还嫌六十多元的快餐太贵,心里不是滋味。父母在身边,稍有不适已是无微不至,哪舍得让她有一丝一毫的饿着冻着。可身在外,纵有万千宠爱也无计可施。
我说点外卖吧,要尽快吃东西,接下来情况未知,身体更应及时供给。
九点:美团还没下单,被带上一辆救护车,车上除了司机还有一护士。
九点多:被送到另一家医院另一房间。又是等待,护士同样不理会女儿肚子饿的诉求。
女儿已经有点焦躁了,我告诉她一定马上下单点外卖,再晚怕没东西吃了。
后来陆陆续续又送来几个人,看不见面容,但每个口罩上的眼睛都透出精疲力尽的沮丧。
每个人静静坐着默不作声,陌生的人却又异常默契,空间压抑空气凝固。
终有人打破沉默,问都是要做核酸吗?才知在座几人都是张家界回来的。
随后又陷入一片寂静。与女儿不间断联系,我如身临其境,我想此刻每个人心中既沉重又一团迷雾,既肯定坚信自己是幸运儿不会感染又有未知的不确定的迷茫忧心。
陆陆续续,每隔一阵,就带走一个人,没有人知道是什么情况。女儿等了一会儿,外卖还未到,却被带上一辆车。
半小时车程,越行越偏僻,一段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崎岖山路,一个周围没有任何建筑和人家的山里,终于到达目的地,一个远离市区的传染病医院。
经过四个多小时,辗转三个医院,终于提取了鼻拭子。
随后被带进一间屋子,环顾小小屋里仅一张床,床上污渍肮脏的残旧灰蓝色床单和皱巴巴的被子。
女儿此时已经饿到头昏脑涨眼冒金星,问护士有没有商店可以买点水、纸巾和吃的。
如机器人般的护士始终一言不发保持沉默,没有一句话,有的只是一个无可奉告的背影。
手机的电量也在一条红线。
之后,渐远的脚步声、铁阐门的推拉声,所有工作人员瞬间消失,只剩无数间空屋子、空旷的走廊、几间屋里仿佛被隔离于这个世界的一个个孤独的身躯,最小的一个只有十五岁。
这个炎热的夏季深夜,这个冰冷荒凉的郊外传染病院,昏暗的病房,一屋一人,虽有一灯的光亮,却在冰冷的面孔,冷漠的无视下,加重了幽暗阴森的氛围。
对女儿而言,似囚禁的牢狱也如人间炼狱,这是她第一次独自进入社会,一人面对突发事件,只身身处危机。
女儿的蓉姨已收到她的定位,找到还在营业的商店,买了水牛奶面包等一些日用品,最主要是充电器,接近凌晨一点终于来到这所传染病院的大门口。
包围在山中的一片平地,几栋房子矗立其中,一片漆黑里,但见一条灯光的小路。
路灯下保安亭显得尤为光亮,值班的保安在亭里,亭外两个安静的人还有地上两个安静的袋子,沉默不语,又述说着千言万语。
他们是来送东西的家属,预计到不能进去,但却是万万没料到连东西也不能送去给家人。
打算跟家人送去关怀与温暖的两人跟保安交涉无果,僵持不下却也不肯离去。唯有在门口无奈的等待,咫尺天涯的亲人无法相拥,不能相见,甚至带不去一个问侯。
一道冰冷坚硬的铁闸门,让亲人牵肠挂肚,站立在外但却是一种最近距离最贴近的陪伴。
这时候电话铃声响了电话那一头传来女儿哭泣的声音。我心一紧,难道是结果出来了?阳性?
我不想去做臆测,稍加调整口气镇定问她怎么了?有什么情况?
女儿几近崩溃没有收住哭声,一边哭泣,一边说妈妈,我不想呆在这儿了,这里太恐怖了,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数不清的蚊子和几只会飞的大蟑螂。
我赶紧给她发去一条长信息:宝,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以你十八岁的年龄要独自去面对,妈妈觉得你已经非常勇敢了。你不是一个人,这个凌晨,蓉姨在奔往你的方向,妈妈也准备彻夜不眠,随时与你保持通话,外婆也牵挂着你,我们都跟你在一起。环境虽然陌生,但相对还比较安全。这种情况下难免也会情绪起伏,妈妈希望你更坚强一点勇敢一点,随遇而安。就当是你迈入进入社会的一个考验吧,以后你会发现这个考验在你的整个人生历程之中仅是微不足道不足挂齿的,那时你可能会微微一笑自己曾经的柔弱。首先,要平复心情,消除环境带给自己的低落情绪,不要自己陷入构想的困境,给自己积极的心理暗示,试着对自己说,还好,是在家乡不是在湖南;还好,蓉姨送东西过来了,如果在湖南一个熟人都没有;还好,妈妈也在陪我熬夜;还好,明天一切都会好的……只是一晚而已,旁边还有比我更小的一个孩子呢!
大门外容姨正在跟保安好言好语,可无论如何保安还是不答应收下东西并转交进去。
容姨终于发火了,对保安说下狠话如果不把东西收下并立即送给孩子,就打市长热线。
一直不理不睬的保安终于通知一人来接收东西并送了进去。
蓉姨确定女儿收到东西,在电话里安抚了她才离开。
身体基本物质的溃泛,在水的滋润和面包的补充下,本是稀松的平常在这时分外的温暖。
女儿很快恢复平静,语气轻松了不止一点,一边吃东西一边跟我分享张家界的美照,还同时与蓉姨、芮姐、深圳的同学这些每一个关心她的人热聊,直到筋疲力竭,天色渐亮。
同时,深圳的同学在凌晨一点也收到核酸检测阴性的结果。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松弛舒展。
作为的第一次旅行,一场有惊有吓刻骨铭心的隔离之夜,在她的人生历程该是一段终生难忘的旅程。
早上七点多,核酸检测结果阴性。救护车将她送回了家,冼去一身尘土补充一碗白粥一个包子,终于倒头沉入梦乡。
一觉醒来已是暮色,喉咙不干不痒、不咳不痛,没有发烧,没有拉肚子,身体轻松心情愉悦,一切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她应该也体会到原本稀松的平常着实就是一种幸福。
本打算三天两检的她,跟我说疫情不知如何发展,以防影响开学,准备明天回深。
我让她自己决定。几分钟后,收到她订票的截图,明天直达车票已售罄,只有在广州中转。
次日清晨,女儿一人一箱,又踏上漫漫回家路。十小时后,我们终于在深圳高铁站相见。
回家后她洗漱,我煮了她最喜欢的白菜肉馅饺子、一小碟白灼蔬菜、一小碟水果拼盘,女儿感叹:“回家的待遇就是好啊!”。
打电话医院做核酸已下班,准备次日一早过去。这时深圳疾控关于5省13市紧急报备提醒也出,仔细查看女儿的行程与之公布的感染病例并无交集。
第二日一早,女儿说她的同学在这晚深夜已经由社区通知居家隔离。为稳重起见女儿决定不去医院,紧接着她联系社区沟通报备。
现在,我们已在家隔离。从报备到防疫人员上门登记仅一个多小时,并提取拭子,物业与社区在生活方面提供了高效又人性的举措,身为一个深圳人,深感是如此幸运。
是啊,十八岁的女儿,愿她面对任何经历一生都能坚强勇敢。
今日惊心动魄24小时,千回百转的漫漫回家长路,日后也许只是云淡风轻的一笔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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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网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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