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一些曾经“逃离北上广”的年轻人,又悄悄回来了。
这是一个不那么容易察觉的现象。相比逃离时的大张旗鼓,回流的人却总是静悄悄的。
看到过一个数据,是来自招聘网站的统计:有23%的人会在逃离北上广深15个月左右后,选择回归一线城市。媒体把这个行为称为“回笼漂”。
我在互联网上找到了一些在反复“回笼”的人。和他们一起复盘漂来漂去的生活时,我感觉到一种微妙的共鸣——
困在“回笼”里的不只是这23%的人。
我们每个人,都对当下的处境充满犹疑,却又一时找不到解法。仿佛逃生出口是虚妄的,反反复复撞上南墙才是生活的常态。
那么,兜兜转转,回到原本的轨道里就是答案吗?从他们的生活里,我看到的结论似乎并非如此。
1
“大城市留不下来,小县城回不去了。”
这是很多采访者的共识。
在他们身上,我还意外发现了一些共性:1.老家在三四线城市;
2.大学读的文科专业;
3.毕业后就去了大城市打拼;
4.家里人提供不了太多的经济支持。
于是漂泊,成了最好的选择。
他们离开北上广的原因各不相同。
有人因为房价,觉得自己一辈子也买不起大城市的房。
有人因为父母,年岁已高,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
有人因为失业,被裁之后没有再找到合适的工作。
但提到最多的是“没有意义”。
“日复一日早上7点起床,晚上8点到家,耗尽全身力气也只能做到把班上完,剩余时间只能躺尸、摆烂,不知道这样的生活是为了什么。”@Fiona
是啊,在这里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选择来一线城市,是因为它代表着“繁华”、“梦想”、“机会”。可来了之后发现,繁华跟自己无关,梦想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而所谓的机会也总是留给那些更拔尖的人。
属于普通人的,是三千一个月的合租,机械重复且忙碌的工作,冷漠疏离的人际关系,是内卷,是疲惫,是迷茫。
我们开始对大城市祛魅,对这里的运行规则厌倦,试图找到一种方式,逃离这种麻木的生活。
于是,“回到县城”成了社交平台上爆火的话题。
人们开始回想起县城的小美好,回想起自己对这个世界最初的期盼,或许就是平平淡淡,一屋两人三餐四季。
野心勃勃的年轻人,开始把“回老家县城”当成退路,提上日程。
也许,离开大城市就好了呢;
也许,县城才是最好的出路呢。
在大城市已经“触底”了,回老家还会再差到哪儿去呢。
2
那些回了县城的人,回去后最直接的感受就是:重新拥有了感知生活琐碎幸福的能力。
去哪儿都很近很快。
“出门基本就是走路或者骑电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打车,十几分钟就到了。”@栗子
房租很便宜。
“在上海我租合租房,4K/月,18平米左右;来这边后,3k/月,是150平米的商品房。”@Fiona
一天的时间变得很长。
“早上八点上班,下午五点下班,公司离我住的地方就十分钟,所以下班之后属于自己的时间就很多。”@YY吃不饱
大城市有的网红店,小县城也有了。
“去年过年,发现老家竟然开了瑞幸、罗森、麦当劳、喜茶。”@一锅粥
还能经常和家人在一起。
“我表哥从深圳回了老家,每天可以和老婆散散步,看看晚霞,很幸福。”@亲亲紫荆
可是,时间久了你会发现,不是每个回到县城的人都能在这里如鱼得水。
穿衣自由在这里争议依然很大。
“夏天穿着吊带、背心、抹胸会被大爷大妈背后指点,会被街上路过的油腻男人不怀好意地盯着。”@YY吃不饱
转换穿衣风格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因为你会清楚地感觉到,穿上哪些衣服的时候你是你,而换上哪些衣服的时候,你不像你。
催婚、催生依旧更是县城恒久不变的项目。
“没人关心你的学历、能力、理想,只会问你没房没车没孩子晚年怎么办。”@亲亲紫荆
似乎一个人所有的成就、所有坚持的价值观念都没有结婚生孩子重要。
来源:新世相
所谓的兴趣爱好,也逐渐消失了。
@栗子大学时很爱看悬疑电影和日剧,喜欢打台球,喜欢看音乐会。
但回老家之后,没有人一起看一起聊,自己也没有那个心劲儿了。
“失语”慢慢成了回县城的后遗症。
大城市习得的语言在县城显得格格不入。
“曾经以为努力学习漂亮的词汇、新鲜的表达,就能变成另一个人,可当我把这些词语套进家乡话,语言的齿轮运行不动了,漂亮词语都失效了。”@地窖洋葱
聊得越多,反而越孤独。
“在老家没什么能深聊的朋友。我们会聊哪儿好玩,谁谁谁买车了,谁谁谁结婚了,但不会聊社会议题、女性主义,聊了一定会吵起来;也不会聊自己内心的矛盾扭曲,会显得矫情。”@YY吃不饱
失语的结果是,大家开始把自己身上一些似乎不属于县城的部分封闭起来。
有些问题也许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适应。但找工作面临的问题,不是适应能解决的。
县城很少有对口的岗位。
@Charles老家在宁夏银川,那里的工作基本以能源和化工企业为主,对没有对口经验的文科生非常不友好。
@丁嘉树老家在山西临汾的县城,大多数岗位都是销售岗。
大多数单位都不交五险一金。
@Charles前后面试了十家公司,大多数都不缴纳五险一金,好一点的公司都要关系才能进去。
单休是常态。
“双休好像犯法一样。”@YY吃不饱
是否结婚也成了一项重要考察指标。
@Charles今年28,面试的企业会希望求职者是已婚状态,这样稳定一些,但是在上海面试的时候,从来没被问过。
研究生学历竟然成了面试减分项。
@Charles通过招聘软件面试一家生物化工企业的销售岗位,复试没过。因为面试官认为这个岗位本科生就能做。
妈妈的一句话刺痛了他:“我们家好不容易出一个研究生,结果还找不到工作。”
工资还没有失业金高。
@YY吃不饱在老家一个事业单位当合同工,薪资不到两千,而她之前领的失业金,是每个月2124。
考公考编是小县城最好的出路,而这两年考公考编的内卷程度,不亚于大厂。
为了逃离内卷回到县城,没想到县城的生存之道依旧是内卷。
我想展开讲讲@Fiona回小城工作经历。这一连串挫败,彻底消磨掉了她对这个地方曾有的滤镜。
她一共换了三份工作,但每一份都不太顺利。
第一份工作,是去一家民办大学市场部做短视频运营。
去报到的时候,全程没有人招呼她,给部门领导打电话问部门在哪个楼,结果领导不接电话,20分钟后回了条语音:“我忙着呢,你自己找”。
第二份工作是一家本土软件公司的企划专员。
入职后才知道,公司一半都是关系户。直属领导直接说,“虽然说这是他们的工作,但是你得做,你听懂了吗。”
第三份工作是在一家本地互联网初创公司的创作中心主管。
裁员的前一天,老板召开大会训斥了每一个被裁的人:“你们以为自己是什么名校毕业的,在那些大公司上过班有什么了不起?你们根本不会干活。”
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职场挫败,@Fiona开始重新评估自己离开上海的抉择到底是对是错。
“我以前是个蛮自信的人,可这一年因为工作不顺,来自身边人的恶意我是经历得够够的了,可能这个世界法则就是先敬罗衣后敬人吧…..”
在这样的环境待久了,人就会再次陷入“没有意义”的内耗中。
@丁嘉树从深圳回到山西临汾的县城后,打过五份工,分别是美术机构兼职、剧本杀兼职、新媒体运营、写小说、做小红书博主。
“每天早上起床都很迷茫,自由职业也不能一直做,在小县城又找不到合适的工作,真的会觉得未来一片昏暗。”
她说,很讨厌自己现在的样子,但我想,她真正讨厌的或许不是自己,而是当下生活的样子。
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却还是在原地打转;
明明已经向生活妥协了很多,却还是看不到希望。
3
迷茫的状态,在县城又一次具象化。
而这一次甚至比当初在大城市要更严重。
因为它不仅把当初预想的退路完全粉碎了,更把自己在大城市塑造的那个自己也粉碎了。
原以为大城市是围城,逃出来就好了,没想到逃进了另一座围城,一座更难生存的围城。
我们既在一线城市扎根不了,也不甘心一直待在老家县城。
于是迷茫成了常态,找出路的方法成了不断撞南墙。
于是,重回一线城市,成了一部分人破除县城困境的出路。
至少那里,有自己熟悉的“配方”,有自己早已适应的运行轨迹。
在大城市漂泊过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感触,“一线城市,就像动漫中的超能力者,即使少了一只手臂,也可以很快生长出来。”
即使你没那么喜欢它,但你依旧清楚,它是相对来说机会最多,也最公平的地方。
从离开上海到回到上海,@Charles用了262天。
离开的时候,朋友和父母都不理解、不支持,但他内心却很坚定要回上海。因为那里的工作机会足够多,至少对文科生来说找工作不是一件那么难的事。那里也足够包容,包容第一次或者一次又一次来到上海的无名之辈。
我问他,“你喜欢上海吗?”
他说:“以前可能喜欢,那时候还是个理想主义者,慢慢不喜欢了。”
于他而言,这是一个交织着迷茫、矛盾、觉醒的过程。
不断推翻自己原来的判断,要一次又一次驳回自己之前的选择,再一次次把自己打碎重组。
这个过程无比漫长,也无比煎熬。
@Charles说,这次回上海只是想赚点钱,积累一些经验,然后去别的城市生活和工作。
至于别的城市是哪里,不知道,只知道上海始终不是自己能立住的地方,老家也不是。
而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先在上海工作起来,后面的路,走一步看一步。
“写在最后”
跟他们聊完之后,我有一种很复杂的心情。
他们的言语中,有漂泊的落寞和无奈,又有一种莫名的希望,一种生活很糟但好像又有选择的希望。
大多数人不会从一开始就知道哪条路最适合自己。
会迷茫,会不满,与此同时,又会美化另一条自己没走过的路。于是,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尝试。
有人幸运地摸出了门道,有人被撞破了膝盖原路折返,反反复复撞上南墙。
山本耀司曾说:“‘自己’这个东西是看不见的,撞上一些别的什么,反弹回来,才会了解‘自己’。”
撞上南墙也没什么。我们的形状,就是在这一次次碰撞中逐渐清晰起来。
你终究会开始明确自己的边界在哪里,开始确定自己到底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也逐渐明白什么样的生活更适合自己。
找到它之前,先别急着懊悔。
来源:新世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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